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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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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麽?”天子展露著溺愛的笑意,溫柔詢問。他很是好奇他身上有何異樣值得她這般癡癡地看著他發呆,“好半天地僵著,身子不累麽?”

“嬪妾在想著,明日可是要早點兒到皇後娘娘處請安。”按照宮中的規矩,但凡嬪妃頭一天侍寢皆需翌日到皇後處請安,聽訓,以示對正宮娘娘的尊重。至於那丹彤薄可是要記下、位份可是要晉一晉,權看天子的意願,她崔菡萏自是不敢以此作文章乞求。

“無需特意貪早,一切如常那般便可。加之,皇後處來去也不過是些老掉牙的陳腔濫調,你隨意聽著便是。你若是怕了,明日寡人與你一同前往。”天子溫柔地把她按到自己的胸膛處,菡萏素來不愛爭寵,誠然皇後也不會可以為難她的。

“陛下日理萬機,嬪妾豈能這般耽誤陛下之日辰?明日,嬪妾與璇兒前往便是,皇後娘娘乃是國母,嬪妾前往跪拜請安乃是份內之事,試問嬪妾又豈能以陛下之龍威欺壓娘娘?”她想起楊才人的不幸乃是盛寵所致,難免會覺得心有餘悸,對於這聖恩終是覺得淺嘗即可。

“自寡人登基以來,你等皆是以‘陛下’尊稱寡人,而寡人卻甚是懷念著有人常喚寡人‘明月’之小名。”尚未登基的他,不過是尋常的皇子,除卻父皇喚他“寶鑒”,便數太後喚他小名最得他歡心。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聞得這個不俗不雅的小名,菡萏有點失笑,她不自覺地想到這麽一首曲兒。

許是她過分專註哼唱曲子,是以錯過了天子聞得此曲後那雙眸子裏散發的落寞。此曲是他父皇不時吟唱的曲子,說是每每想起他的母後便會不自覺地吟唱,因著他臉容跟太後很是相像,是以父皇才喚他“明月”,“明月”二字實情乃是太後的小名。

他的父皇曾說,他最為喜歡他母後的笑意,暖洋洋的很是舒服,然而自她入了宮,這暖洋洋的笑意便越發變少了,甚至連眼眸處也不見父皇的身影。小時候的他不懂何謂相思情動,只知母後最愛看著一竄銀質手釧,這一看便是好半天,最讓他記憶猶新的乃是母後的目光何其溫柔,那是在父皇身上不曾展現過的溫柔。

他,記不清母後自何時開始便醉心於權力,只記得父皇病重的那三年,一直皆是母後替父皇讀各地的折子。母後的嗓音不見一絲溫柔,然而父皇的眼眸卻始終落在她的臉上,何等溫柔與溺愛。

他見過愛一個人該是如何,也見過一個人不愛又會是如何。對於菡萏心中早有所愛之事,他本就是了明於心的,那種毫無溫度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栗——曾經的母後也是這般毫無溫度地看著父皇。他的妃嬪可是也會這般?

就著天子的冥思苦想,菡萏終是敵不過發重的眼皮,再次入夢。夢中的繁花輕輕飄舞,她置身於一片湛藍的海中,隨著濃霧散去,適才以為的繁花原是雪白的羽毛。此刻的名舞月一身墨綠的衣衫,那是她頭一回見他穿這般濃重色彩的衣衫。

“驟然得寵,你似乎很是喜悅。”名舞月本想好生說說話,奈何張嘴便是一股醋意難掩的酸氣。明知一切不過是天帝運籌帷幄所致的人間歷劫,奈何他著實難以壓下那道嫉妒之火,也著實難以接受菡萏會另覓他人。

“確實,畢竟是久未見天顏之人,在氣度上難免小家子氣些。是以讓你見笑了!”菡萏本想好生說話,奈何卻被他滿嘴的酸話氣得風度也拋到九霄雲外,懶理自己此刻猶如潑婦般的德行,張嘴便回了幾句狠話。

名舞月瞪著眼眸,咬牙切齒地睥睨著僅有鼻尖高度的菡萏,曾經的他們也是這般如猛獸相鬥般互吠,隨後便是會意一笑。不知從幾時開始他倆每每見面就如相看生厭般連話說也自覺無趣般,是他待老天帝幺女動過成全的念頭之時,還是瞥見她與她青梅竹馬談笑風生之時?

她歷劫之前,本就與他感情變淡了,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纏繞在兩人之間。很多時候他杵在她的房門前,卻又遲遲不敢推開門扉,而她明知他在屋外卻又不肯相迎,更甚者縱然兩人共處一室也不過是各自忙碌著手中的活兒。

好幾次他幾乎脫口而出要責問她“可是後悔嫁予他?”,奈何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無關痛癢的寒暄。若說窩囊麽?誠然確是這般,他連面對的勇氣也蕩然無存,堂堂鬼帝在她跟前竟是懦夫一名。

“你我就不能好生說話麽,抑或是你失身於那凡皇很是不爽?”名舞月率先敗陣下來,他在凡間尋尋覓覓她上千萬年,好不容易覓得她的倩影,卻不得不試著接受自己不過是她此生中的匆匆過客。

那日她的表白心跡,讓他不得不重新正視自己的內心——他從未想過跟她分離。為何會待旁人情動?只因那老天帝之幺女身上散發著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他與菡萏在上千萬年的歲月裏逐漸忘卻了的感覺。

菡萏曾說過:“若是不愛,煩請放手。”,看似簡單的話語,誰又知曉她是擔著何種心思道出這般絕情之話,許是他被她刺激得靈臺犯渾繼而意氣用事地以為移情才算是待她的懲罰,原是蒼天要懲罰的乃是他。

“我從未想過自身竟是這般孟浪,這般經不得挑動,他雖是權力熏天之人,奈何他終究非我心中所屬。”那日侍寢後的沐浴更衣,璇兒不過道她愛幹凈,然而卻不知她欲要洗去的乃是滿身彌漫的龍涎香氣。

饒是記得捧著那碗舒緩痛楚的藥汁,她卻巴不得是碗避子湯。從前她還道那些本子裏的佳人故作嬌羞,原是這喜歡與否當真不一樣的。遑論當日她自己如何犯渾,醒來後的觸碰讓她萌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就連心底也湧出“非他”的念頭。

名舞月沒想過菡萏說著說著竟會不自覺地吸鼻子,聽著帶有哭腔的音調,他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此時的難題本就是他故意為之的,明知亮出身份會亂了她的命數,奈何這心動比靈臺更為敏捷。

饒是記得他日前以興師問罪之氣勢現身於練霄宮內,此時的雷玉帝君正就著其帝後睿姬的臥箜篌聲,揮灑著手中的長劍。那張豐神俊朗、謙和有禮的臉容揚著有別於平日的眉慈目善的神緒,那神緒在愛妻跟前猶如黃毛小子般笑得陽光燦爛。

“小神參見南極真皇。”

對於名舞月的不請自來,雷玉帝君縱然不悅也由著他仗著“四輔”之身份杵在此地大煞風景。倒是帝後睿姬臉帶歉意地停下十指芊芊,隨著雷玉帝君的俊眸一瞟,退在一處靜候差遣的“六司”之一益算星君上前接過他遞來的長劍。

練霄宮內的神官乃是南鬥六星,又喚作“六司”,除卻掌管六界命數的司命星君,尚有掌管官祿的司祿星君、掌管壽命的延壽星君、掌管世間萬物生靈歲數增長的益算星君、掌生死權柄後可成長生的度厄星君、掌管上生到天界的上生星君。

“妾身見過鬼帝,真皇有正事要忙,那妾身先行告退。”改為抱琴,容姿秀麗絕倫且舉止甚為溫婉大氣的睿姬恭敬地福身行禮。

“睿姬無需退下,從旁靜坐便是。”雷玉帝君俊眸一瞥身旁的石凳,睿姬隨即淡然地落座在一旁,手中的臥箜篌被她化作一枚掛在腰間的佩飾。說是靜坐,睿姬卻殷勤地接過仙吏捧來的茶具,隨後頗為嫻熟地挑了一包香氣四溢的茶包。

只見她凈過手後,很是熟練的為兩人燙杯,這沏茶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般地利索,就著睿姬遞來的一枚琉璃蓮花盞,雷玉帝君把茶盞裏的茶水吹了三回之久,方才閑閑道:“若鬼帝前來僅為責備本真皇,興許鬼帝只可鎩羽而歸。”

“小神懇求真皇莫要為難小神之妻!位列仙班之時,她在小神處已是折了不少情傷,如今下凡歷劫不若許她一段安穩的,感情。”名舞月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些,也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的落魄。

“鬼帝可是在求本真皇。”雷玉帝君失笑地看著一身穿戴整齊卻又無端生出落魄氣息的名舞月,眼前的落魄神君與印象中那意氣風發的鬼帝相差甚遠,甚遠。

“是。”為了菡萏不用再受情劫之苦,再卑微之事,他也樂意。

“她的感情本該是四平安穩,奈何如今亂了命數之人乃是你,而非本真皇。”雷玉帝君不屑地輕哼,“司命星君的人間命運薄本是撰寫得不錯,可如今卻因鬼帝從中作梗,令這一雙璧人落得無緣之路。依照這徒生的枝節,鬼後此番歷劫可謂坎坷一生。”

“可有破解之法?”名舞月臉容逐漸發白。

“破解之法?亂了之命數,豈能以術法修補,欺瞞天帝?可是鬼帝當真不曾敬畏過天地?”雷玉帝君不曾錯過睿姬的不自在,“然則事有兩面,於鬼帝、老身而言此乃罪過,於鬼後而言未嘗不是功德。依照司命星君所撰寫,縱然那人皇與鬼後愛得深切,卻又抵不過權力較量,鬼後難逃落魄;如今兩人乃是神女無心襄王有夢,誠然未嘗不是福事。”

“真皇乃是站著說話不腰痛,若今日歷劫之人乃是睿姬,敢問真皇可會仍是這般風姿綽約?饒是記得當年司命星君動了凡心,亂了修為——”名舞月尚未把話說盡便迎來一聲低喝。

“大膽!帝後之閨名豈是你等小輩能直謂?!”眼看雷玉帝君手中的茶盞驀地化作粉末,本是站在一旁的上生星君厲聲一喝,“六司”之內便數他跟隨雷玉帝君最久的。

這千萬年來“六司”在南極真皇的教導下不曾出現過紕漏,除卻近來的這一百年裏司命星君被那九尾玄狐仙妖孽迷惑了一段時日,誠然“六司”尚未大過錯被仙僚揪著把柄的。

“鬼帝若要尋釁,老身定必遂願,但鬼帝莫要忘卻九重天宮乃是莊嚴之地、更是天帝之地界,蓄意動武於鬼帝並無益處。”雷玉帝君冷笑一記,若論權力熏天除卻天帝,尚有“四禦”的一席之地。他祭出天帝之名號,不過是讓其掂量著自己的身份與能耐,莫要招惹無妄之災。

“你!”名舞月有點語塞,誠然亂了菡萏命數之人本就是他,若非他執意現身、百般招惹,菡萏又豈會情陷於他?一切惡果本就是他蓄意種下的,然則他又有何顏面前來乞求?

益算星君上前作了“請”字,名舞月隨即意會他已是將南極真皇惹得不輕,他不作聲不過是免卻自身丟了真皇之氣度罷了。他站了起來作揖辭別,欣長的身姿亦步亦趨地緊跟益算星君之步伐,這般急躁已然是失卻了自身的氣度。

“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懇求帝君責罰。”待得名舞月走遠,睿姬隨即雙膝跪在地上,言辭上乃是萬分愧疚。

此事本就是她自作主張勸說鬼後代為歷劫抵過,依照鬼後所言她與鬼帝已是兩看生厭,是以她才善心地提出這個解脫之法。然而她與鬼後乃是錯判了鬼帝之較勁,鬼後的轉生倒是勾起了鬼帝失卻的熱情,如今鬼帝卻因著不明就裏而遷怒於她的夫君,想來乃是她的罪孽不輕。

“如今你倒是知曉了為夫之憂,也終是明白何以為夫不欲你插手旁人之事了?”雷玉帝君蹙眉,伸手揪著睿姬纖細的手臂,楞是讓她自地上起來。“起來吧,縱然非你去勸說,也會是旁人。”

那時的鬼後早已對名舞月動了私心之事了如指掌,不說破不過是為免兩人的幹系更為僵化。依照睿姬之說辭,那時的鬼後早已與名舞月因久婚未孕之事,感情早已每況越下,名舞月嘴上不說,不代表其不曾埋怨過鬼後無嗣。

至於鬼後為何“無嗣”,乃是其曾懇求過睿姬給予一道避子湯之藥方,鬼後只道自身甚為容易受孕,是以才懇求這麽一道方子。至於為何如此謹慎防備,睿姬竟也糊塗地忘卻細問,是以才招惹了這一系列的禍事。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對於此事,誠然他私下沒少責備過睿姬的稀裏糊塗。

他狀似無心的以食指輕敲太陽穴,對於睿姬自身難以改掉的大發善心之紕漏,誠然他也動過將其降為天妃的念頭。

已是十一萬歲的睿姬雖為練霄宮的帝後,卻總是不時善心大發地樂於助人,需知這“助人”之事怎也離不開“兩面看”之理,睿姬竟稀裏糊塗相信了那套狗屁不通之說辭,這成了親之人豈會在子嗣之事上畏手畏腳呢?

鬼後能提出此要求,想必早已有了自身謀劃。這鬼後看似稀裏糊塗,其本性與鈞天天後乃是如出一撤——靈臺清明得無需他人枉作好心提點。天後性子素來冷淡且耐得住寂寥,而這西極真皇與天後兩人之脾性頗為相似,奈何兩人共諧連理不過是怨偶一雙。反觀天帝本性乃是如老頑童般,這一靜一動卻更顯得天作之合。

至於鬼後性子爽朗,與名舞月那種不時陰陽怪氣的性子很是相配,至少在兩人成親的上千萬年裏,鬼後沒少為名舞月的陰陽怪氣打過圓場。誠然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罷了!

感情之事,除卻一時情動,更多乃是由著熱情從熾熱化作平淡,以他所見名舞月與鬼後不過是感情化作平淡,然而名舞月卻擇了另覓熱情之糊塗路,試問他又有何顏面責怪誰?

“可練霄宮之禍終究是妾身牽扯而來,妾身懇請帝君將妾身降為女官,妾身自覺無帝後之能耐。”自菡萏自動請纓替名舞月下凡歷劫,睿姬早已有了被責罰之準備。今日之事本就是她稀裏糊塗招惹而來,縱然雷玉帝君不曾明言,可她尚有自知之名,曉得自己所犯之事已觸碰了雷玉帝君之原則。

“降為女官?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這般聰慧,竟曉得打蛇打七寸之理?”雷玉帝君濃眉輕揚,練霄宮內除卻帝後,尚有一天妃二天嬪。那時的他初登極,也無心納後,加之需得權衡炎天、南荒與南海龍族之間的幹系,是以先納了一天妃二天嬪以堵悠悠之口。

練霄宮內現下的兩位皇子與一帝姬皆是出自他與睿姬之血脈,迎娶睿姬本就是他心中所願、情之所歸。睿姬入宮之前,他就在天妃、天嬪處撂過狠話:若她等安分守己,不作僭越之事,練霄宮自會照拂其顏面;若腦子犯渾,昔日鈞天那些個對老天後不安分的老天妃、老天嬪之下場便是她等之歸路。

奈何當初睿姬雖待他有救命之恩,也曾明言無需他還這恩情,然而是他待其一見鐘情,執意要以身相許罷了。話說睿姬之紕漏,何嘗不是他過分寵溺之過?誠然,他與“四禦”諸位過分寵妻之行徑乃是不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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